睡觉的时候柳莘没有理方然，背对着他睡着，方然也是一样，背对着她，两个有心事的人如何睡得着？也不知道谁先翻过身，跟着另一个翻过身，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方然说：“我们怎么像小孩？”柳莘捏下他的鼻子，“要不怎么叫谈恋爱啊？”一句话把方然说沉默了，现在可以算是谈恋爱，那以后呢？还是谈恋爱？房子和钱，像两座大山向他重重地压过来，他一时顿失睡意，跟柳莘说了声我去外面抽根烟，起身穿鞋去到外厅。

烟雾袅袅升起来的时候，他忽然感到一阵怅惘，一阵失落，一阵害怕，如果奋斗的结果还是个穷光蛋，他就这么跟柳莘谈恋爱下去？柳莘能接受，他不能接受！“不，我一定能成功。”一抹苦笑泛上他的嘴角，或许现实就是需要这么点阿Ｑ精神，才可以有勇气继续去拼，去努力，去争取。他抿下嘴，像是下定什么决心样地把烟重重地挤在烟灰缸里。

方然更加卖力地推销菜刀，甚至节假日也照常上班，幸好这个专柜就他一个人，否则就那唾沫星子都会溅得他满头满脸都是；有时下班晚了，他就给柳莘一个电话，两人到外面去吃盒饭，他心里合计着，这些意外的开支虽然耗去了他大半个月的提成，不过往长远想，一旦他升职了，做了经理，这些损失就不叫损失，有所投资才有所得不是？柳莘最开始还有点微词，可是到后面发现这样可以不洗菜、洗碗，既节约了时间，又养了手，心里一高兴，素性去找那小店的老板谈好了包月多少钱，她不免有些得意，暗想做销售看来不错，至少可以为自己减少一点点支出。有了这些多余的时间，她买了几本美容方面的碟，天天研究着，最后还真给她悟出了些小窍门，人越打扮越洋气，越显越漂亮，有时免不了在方然面前摆过来摆过去的，显摆一下。方然本身上班就是“吃嘴巴饭”，这下班了别说说话，就是张张嘴都嫌累，柳莘这一显摆他最多说声好看就去看他的足球赛。柳莘可不乐意了，心想：“他这什么意思？我还没嫁给他，他就这么爱理不理，那以后结婚还得了？”她先是下班的时候多磨蹭会才回去，见方然还是那副死样子，心里的愤懑不觉重起来，也因此当一个在她手上买了房子的客户请她去喝咖啡时她欣然答应了。

柳莘从来没有来过这么高级的咖啡厅，她在上楼梯时因为去看那些贴在墙壁上的画差点踩错等，她不安地拽紧挎包，一脸绯红地瞅眼身后的张哥。张秋微笑着半伸出右手，“请。”柳莘这下连耳根都红了，她慌乱地转头朝上大步走去，完全忘了该谦让，该淑女点，等她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走完阶梯，站在咖啡厅门口了。她的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心里直嘀咕：“完了，出丑了。”张秋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大方地带着她穿过中厅，走到靠窗的一个小圆桌那坐下，“两杯摩卡咖啡，一杯加方糖，一杯不加，另外来一盘大份的水果沙拉。”

柳莘在坐下前下意识地瞄了眼桌上的价格单，心里吃了一惊，有些后悔来了。“别在意，今天算是我对你为我争取到那套房子表示感谢。”张秋笑着点点桌牌，这虽然让柳莘再次绯红了脸，可却让她安心了不少，确实，那套房子是她请销控的人吃了顿饭，悄悄圈起来才没有被卖掉，否则就算张秋愿意加钱也只能买低楼层的。柳莘打量了下四周，装出很冷静的样子说：“这里环境很好。”她的手心里满是汗，从心底生出的自卑感让她浑身不自在。

“喜欢以后可以常来。”

张秋的话像是隔着很远的距离传来，柳莘的鼻尖冒出了点点冷汗，她想脱掉外衣，可是想起外衣下那件七十元的毛衣，她泄气地塌下肩，“张哥是有钱人，像我们这种穷人能来一次就不错了。”这话是实话，但是让她有种被揭伤疤的感觉。“不会吧，像柳小姐这样漂亮的女人，应该有大把靓仔追，呵呵。”张秋微露惊讶，可是他体贴地没有说下去，“其实柳小姐如果愿意，这地方想常来也容易。”

这话中有话，柳莘眯下眼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咖啡厅的侍应生托着托盘走过来，“您的咖啡。”柳莘松口气，说声谢谢后这才注意到侍应生长得有点像某个大明星，她忍不住说了出来，侍应生耸耸肩，“很多人都这么说，只是可惜……”他没有说下去，可是柳莘懂了，她理解地点点头，张秋却冷笑着接过来：“长得再像有p用，猪命还是猪命。”侍应生怔住了，他很快微弯下腰，“两位慢用。”然后托着托盘从容地离开了，既没有因为被辱脚步匆忙，更没有因为心情不快而撞桌碰椅。“这社会，有钱就是上帝。”张秋没有看侍应生，慢慢地搅拌完咖啡，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摩卡的咖啡就是正点。”

方然在听柳莘的描叙后一直黑着脸，“有钱人就是有钱人，说话都那么拽。”柳莘的总结勾出了他肚子里的火，“你要羡慕就去找他，干嘛跟我？”他说完甩手去卧室拿了衣服，径直去了卫生间。柳莘愣在了原地，好半天才醒悟过来，她气得一捶桌子，“你什么意思？”说完她才想起方然在洗澡听不见她的话，她像只愤怒的狮子冲到卫生间门口大力地捶了几下门，气哼哼地骂道：“方然，你以为我不敢吗？哼，谁爱跟你？”门嘭地一下被打开，方然头上满是泡泡，赤裸着身子怒视着她，“有什么话等我洗完澡再说不可以吗？”柳莘张口结舌地望着他，脸不觉红了，“讨厌。”方然上下打量眼柳莘，又上下打量眼自己，“免费给你看你还说讨厌？”柳莘不说话了，红着脸逃了，这次吵架自然不了了之。

事情过了几天后，柳莘有些后悔了，后悔当时过于紧张而没有好好享受那杯咖啡，“我一个月拿一两千块钱，去喝杯二十几块，甚至三十几块的咖啡不过份吧？”她心里想着，早恨不得脚下踩个风火轮飞到咖啡厅去。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她兴奋地挎包正想冲出售楼部，张盈忽然走到她面前，“柳莘，你过来下。”柳莘心里一咯噔，想喝咖啡的心情早飞到了爪哇国，她心里暗想：“张经理找我会有什么事情？难道是主管的事？”她一下来了精神，嘴里答应着，人马上跟着张盈进了办公室。

“看看这个。”张盈丢给她一张通知，自己顺手端起桌上的茶杯，用双手捂着。

这是关于推荐去年优秀业务员的通知，柳莘花了不到一分钟就看完了，可是为了显示自己是在认真地看，她足足看了五分钟才抬起头来，“张经理。”她把通知小心地搁到她的办公桌上，然后拘谨地坐回沙发上。“你的业务做得不错，不过这为人嘛。”张盈看着窗外的蓝天，像是随意说了句。柳莘的心一下被揪得老高，“张经理。”她的声音里有了点湿音。张盈这才转过头来，“好在这阵你还懂事，还晓得远小人近君子，这次优秀业务员我打算推荐你，你好自为之，好了，没事了。”柳莘瞠目结舌地望着她，好半天才明白自己可以走了，她张张嘴，想邀请张盈一起去喝咖啡，可是想着去喝咖啡必定还要点水果什么的，这一来二去就是一两百，她实在舍不得，说声“谢谢张经理”，像做贼样地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办公室。

“我要做优秀业务员了？”柳莘抬头望望天，太阳很可爱地挂在天上，“择日不如撞日，今天运气这么好，去喝咖啡当是给我自己庆祝！”她不觉豪气大增，扬手招了辆的士去了张秋带她去的咖啡厅。

当咖啡被礼貌地摆放在她面前，溢出淡淡的香气时，柳莘并没有急着去喝，而是放软了身子靠在软沙发上，她喜欢这种安逸、带点小资情调的气氛，“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她喃喃地低语了句，端起咖啡，像电视剧中那些贵妇人轻轻啜了一口，“真是香啊！”她想象着自己坐在花园里，身边站着伺侯的仆人，而她作为这个花园的女主人，慵懒但气质万般地缀着下午的咖啡茶。

“要是这梦是真的该多好。”她忽然有些难过起来，就方然那点工资，他们这辈子怕是都做不到这点，她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眼咖啡厅，一咬牙转身离开了。她没有把这事告诉方然，她怕一说就破坏了那个心底的梦，方然是个多么实在的人，他一定会心疼死这二十几块钱的。

慕容芊芊不知打哪听到她要做优秀业务员的事，一大清早就守候在售楼部里，等柳莘一进来，拖着她就往外走，“柳莘，你不要被一些蝇头小利收买了。”她看上去有些气急败坏，说话的时节脸一直绷着。柳莘心里说不出的别扭，什么叫蝇头小利？什么叫收买？她做优秀业务员那是实至名归，她的业务能力是众所周知的，“你说什么呀？”她暗里恨自己不敢出口讽刺她，重重地掐了自己的食指一下。芊芊冷冷地刮了她一眼，“别装蒜，你被推选为优秀业务员的表格已经到了公司里。”柳莘心里一惊，继而一喜，“张经理看来没有骗我。”她心里想着，对慕容芊芊不觉有些厌恶起来，“这多大点事，一早就来闹？怎么不去吵另外一个优秀业务员，她当我是她什么人？”她越想越气愤，嘴里不觉露了点出来，“我做优秀业务员怎么了？我不做别人可就做去了，你觉得这样更好？”最后一句分明有些弱了自己的气势，柳莘气得直咬下嘴唇，恨自己不能把话砸回去。慕容芊芊愣了下，眼里露出丝嫉妒，“是没什么，我也是优秀业务员，好了，我只是好意来告诉你，要看清楚些。”这句话把柳莘弄懵了，每个售楼部只能推选两名，慕容也是？难道她找她表姐夫特批了个名额来？

推选在一周后有了结果，是柳莘和慕容芊芊，那个落选的业务员背着人说有人以权谋私，据说主管安慰她说是副总亲自过问的这件事，柳莘就有些纳闷了：“主管没评上为什么还这么淡定？还去安慰别人？难道她的工作能力不行，副总不喜欢她？为什么是副总出面，不是总经理？”她正混想着，张盈打电话到前台，说让那个落选的业务员去她的办公室。

“张经理叫她去，一定是想安抚下她。”一个业务员悄悄地说，柳莘望了她一眼，她吐吐舌，站起身走到报夹那拿过《晨报》就地翻起来。

落选的业务员很快回来了，是哭着跑回来的，“我不干了！”她哽咽着去收拾自己的东西。所有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她忽然放下手中的东西，挨个看着其他人恨恨地说：“那个出卖我的人不得好死！”原来不知谁把她说的话传到了公司里，某个领导把张经理叫去训了一顿，末了让她查清楚这件事。被训了一顿的张盈心里窝着火，回来自然是没好脸色，这才有了今天的事。柳莘只觉得冷汗满背，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她刚好跟慕容芊芊一起做过事，今天被牺牲的说不定就是她，她越想越觉得有这可能，心里不觉有些悲凉起来，为自己打工的身份。

方然对于她说的惊心动魄的一幕很不以为然，“现在别说我们这些木饭碗，就是那些铁饭碗，不一样受气？要想不受气就自己做老板，可做了老板还得受其他老板的气，所以这很正常。”柳莘听了很不高兴，照他这么说法，什么都很正常，他们这些没后台、没资历、没背景的就活该受别人的气，活该被牺牲？“懒得理你。”她气呼呼地冲进卧室里，不期然地想起咖啡厅里的安逸和宁静，她抓过挎包，也不跟方然说声，直接打的去了咖啡厅。

方然没想到她说走就走，木讷讷地在客厅站了小半会，身子一软歪坐到沙发上，“她变了。”他喃喃地自语了句，开始认真而仔细地回想这阵发生的事情，“她以前挺体贴的，今天是怎么了？怪我没有能力，买不起房？或许该跟爸妈商量下，他们付首付，我们自己来还月供，先结婚再说。可是，这样结婚有意义吗？当然有意义，至少柳莘会高兴的。”他坐直了身子，掏出手机给柳莘打电话，可是电话那端一直响了很久也没有人接，“她去哪了？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他蹭地站起来冲出门去。

跑到一楼他才想起他根本不知道柳莘去了哪，会是网吧吗？然而他们常去的网吧那没有人。方然这可急了，掏出手机时眼泪差点掉下来。这回好，电话一打过去柳莘就接了，“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你去哪了？”方然的话还没问完，柳莘“叭”地掐灭了电话。方然张口结舌地望着手中的手机，想再打过去，可是一想到是柳莘掐断的电话，他男人的自尊不觉涌上来，他一狠心把手机揣回袋子里，气呼呼地回到了租的房子里。

“我还打算跟她结婚呢，就这样子，能结婚吗？”在屋里他一遍遍问自己，到最后问烦了，他冲下楼去买瓶酒上来，“都说酒后吐真言，我就让自己的心来说实话吧。”

柳莘打开房门就看到方然醉醺醺地躺在沙发上，嘴里念叨着：“结婚，不结婚。”她心里的火一下蹿得老高，板着脸走进卧室里，按下了反锁。这是她第一次没有给醉后的方然盖被子，也是第一次锁门，她却像是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反常，她把包往桌上一扔，仰躺到床上。原来她去咖啡厅的时候，张秋也在那，他们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闲话，方然就打电话过来，而且是那种口气，柳莘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是你男朋友吧？”张秋半眯着眼睛，斜瞅了柳莘一眼。柳莘有些慌，摇摇头，“不是，一个普通的朋友，叫我去吃夜宵。”说完她有些不自在，“很晚了，我该回去了。”张秋没有说话，而是直接抓住她的手，“柳莘，不如你跟了我吧，漂亮的姑娘就该拥有漂亮姑娘该拥有的。”血一下涌上来，柳莘用力甩脱他的手，“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张秋耸耸肩，松开手，“你考虑下，我单身，你也是单身。”柳莘愣在了原地，可是她立马抓起包冲出了咖啡厅。